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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画禅室随笔》

  《画禅室随笔》,四卷,明 董其昌 著,清乾隆三十三年(1768年)写刻本。版框11.5cm×16.3cm。半页8行,行17字,抬头至18字,白口,双鱼尾,左右双边。

 画禅室随笔------------------------------------------------------------

  《画禅室随笔》为杂记体的书画小品文,所论终于禅说,而发端于论书。卷一包括《论用笔》、《评法书》、《跋自书》、《评古帖》。在论述书道的同时对历代书家和法书名帖有所点评。卷二包括《画诀》、《画源》、《题自画》、《评旧画》。此卷是本书的重点,董其昌的重要绘画理论和美学思想都在这一卷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示。首先是山水画上南北二宗的提出。书中认为:“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有南北宗,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思训父子着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干、赵伯驹、伯骕以至马、夏辈。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勾研之法,其传为张琮、荆、关、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如六祖之后有马驹、云门、临济儿孙之盛,而北宗微矣。”这段论述把禅宗的分宗套用于绘画流派的区分上,为古代山水画风烙上了深深的印记。而其中“崇南贬北”的论说尤为重要。此说以为南宗是文人画,有天趣,是“顿悟”的表现,徒有功力者不可及。而北宗“顾其术亦近苦矣……譬之禅定,积劫方成菩萨”,“非如董、巨、米三家,可一超直入如来地也”。“方知此一派画殊不可习”。这种观点对北宗绘画的发展产生了一定的阻遏作用。后来松江派画家不仅从此说,而且还加以引申,说“北宗”画家入“邪道”,以至称之为“野狐禅”而加以排斥。其次是文人画之说。指出“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僧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大家……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又是李大将军之派,非吾曹易学也。”文人画的提出更是“崇南贬北”的明证。文人画提倡的是“士气”、“平淡天真”,故“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树如屈铁,山似画沙,绝去甜俗蹊径,乃为士气。不尔,纵俨然及格,已落画师魔界,不复可救药矣。”第三是主张以天地造化为师,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认为:“画家以古人为师,已自上乘,进此当以天地为师。”虽说画境之气韵生而知之,全凭天授,然亦可学得,即造化自然,“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立成鄄鄂,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矣。”以上一系列绘画理论的提出对明末和清早中期的画坛产生了重要影响。卷三包括《评诗》、《评文》、《纪事》、《纪游》;卷四包括《杂言上》、《杂言下》、《楚中随笔》、《禅说》。这两卷除了记述奇风异俗、轶事怪物之外,亦不乏重要的观点和思想。如认为士君子贵多读异书,多见异人,才会在人品上有所提高,并进一步借黄山谷的话说:“士生于世可百不为,惟不可俗。”指出士人应当“独立不惧”。“顿悟”在这里也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倡,所谓“文不在学,只在悟……思之不已,鬼神将通之。”这些都是与卷一、卷二中所阐述的思想一脉相承的。《画禅室随笔》对此后中国的绘画发展影响深远。清初称霸画坛的“四王”就是其理论的实践者,在他们积极为画坛建立一种典范的同时,对“北宗”一派的绘画发展产生了消极的影响。此书有清康熙年刻本、乾隆年《四库全书》本、清瘦阁读书十八种本、《艺林名著丛刊》本等,在清乾隆中叶以后流传甚广。

 画禅室随笔[节录]------------------------------------------------------------

●卷一

  ○论用笔

  米海岳书,无垂不缩,无往不收。此八字真言,无等之咒也。然须结字得势,海岳自谓集古字,盖于结字最留意。比其晚年,始自出新意耳。学米书者,惟吴琚绝肖。黄华、樗寮,一支半节。虽虎儿亦不似也。

  作书所最忌者,位置等匀。且如一字中,须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处。王大令之书,从无左右并头者。右军如凤翥鸾翔,似奇反正。米元章谓:“大年千文,观其有偏侧之势,出二王外。”此皆言布置不当平匀,当长短错综,疏密相间也。

  作书之法,在能放纵,又能攒捉。每一字中,失此两窍,便如昼夜独行,全是魔道矣。

  余尝题永师千文后曰:作书须提得笔起。自为起,自为结,不可信笔。后代人作书,皆信笔耳。信笔二字,最当玩味。吾所云须悬腕,须正锋者,皆为破信笔之病也。东坡书,笔俱重落。米襄阳谓之画字,此言有信笔处耳。

  笔画中须直,不得轻易偏软。

  捉笔时,须定宗旨。若泛泛涂抹,书道不成形像。用笔使人望而知其为某书,不嫌说定法也。

  作书最要泯没棱痕,不使笔笔在ㄌ素成板刻样。东坡诗论书法云:“天真烂漫是吾师。”此一句,丹髓也。

  书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则直率而无化境矣。

  颜平原,屋漏痕,折钗股,谓欲藏锋。后人遂以墨猪当之,皆成偃笔。痴人前不得说梦。欲知屋漏痕、折钗股,于圆熟求之,未可朝执笔,而暮合辙也。

  药山看经曰:“图取遮眼,若汝曹看牛皮也须穿。”今人看古帖,皆穿牛皮之喻也。古人神气,淋漓翰墨间,妙处在随意所如,自成体势。故为作者,字如算子,便不是书,谓说定法也。

  予学书三十年。悟得书法而不能实证者,在自起、自例、自收、自束处耳。遇此□关,即右军父子亦无奈何也。转左侧右,乃右军字势。所谓迹似奇而反正者,世人不能解也。

  书家好观《阁帖》,此正是病。盖王著辈,绝不识晋唐人笔意,专得其形,故多正局。字须奇宕潇洒,时出新致,以奇为正,不主故常。此赵吴兴所未尝梦见者。惟米痴能会其趣耳。今当以王僧虔、王徽之、陶隐居大令帖几种为宗,余俱不必学。

  古人作书,必不作正局。盖以奇为正。此赵吴兴所以不入晋唐门室也。兰亭非不正,其纵宕用笔处,无迹可寻。若形模相似,转去转远。柳公权云:“笔正,须喜学柳下惠者参之。”余学书三十年,见此意耳。

  字之巧处,在用笔,尤在用墨。然非多见古人真迹,不足与语此窍也。

  发笔处,便要提得笔起,不使其自偃,乃是千古不传语。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而遒劲,非是怒笔木强之谓。乃如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辄能起,此惟褚河南、虞永兴行书得之。须悟后,始肯余言也。

  用墨,须使有润,不可使其枯燥。尤忌肥,肥则大恶道矣。

  作书,须提得笔起,不可信笔。盖信笔,则其波画皆无力。提得笔起,则一转一束处,皆有主宰“转束”二字,书家妙诀也。今人只是笔作主,未尝运笔。

  书楷,当以《黄庭》、《怀素》为宗。不可得,则宗《女史箴》。行书,以米元章、颜鲁公为宗。草以《十七帖》为宗。

  ○评法书

  余十七岁时学书。初学颜鲁公《多宝塔》,稍去而之钟王,得其皮耳。更二十年,学宋人,乃得其解处。

  文待诏学智永《千文》。尽态极妍,则有之。得神得髓,概乎其未有闻也。尝见吴兴临智永故当胜。

  赵吴兴跋《兰亭序》云:与《丙舍帖》绝相似。《丙舍》,乃锺元常书。世所传者,右军临本耳。

  东坡先生书,深得徐季海骨力。此为文湖州《洋屿诗帖》。余少时学之,今犹能写,或微有合处耳。

  米元章尝奉道君诏,作小楷千字,欲如黄庭体。米自跋云:“少学颜行,至于小楷,了不留意。”盖宋人书多以平原为宗,如山谷、东坡是也。惟蔡君谟少变耳。吾尝评米书,以为宋朝第一,毕竟出东坡之上。山谷直以品胜,然非专门名家也。

  东坡先生书,世谓其学徐浩。以予观之,乃出于王僧虔耳。但坡云:“用其结体,而中有偃笔,又杂以颜常山法。”故世人不知其所自来。即米颠书,自率更得之。晚年一变,有冰寒于水之奇。书家未有学古而不变者也。

  杨景度书,自颜尚书、怀素得笔。而溢为奇怪,无五代衰苶(niè疲倦)之气。宋苏、黄、米皆宗之。书谱曰:“既得正平,须追险绝,景度之谓也。”

  古人论书,以章法为一大事。盖所谓行间茂密是也。余见米痴小楷,作《西园雅集图记》,是纨扇,其直如弦。此必非有他道,乃平日留意章法耳。右军《兰亭叙》章法,为古今第一。其字皆映带而生,或小或大,随手所如,皆人法,则所以为神品也。

  素师书本画法,类僧巨然。巨然为北苑流亚,素师则张长史后一人也。高闲而下,益趋俗怪,不复存山阴矩度矣。

  《兰亭》,出唐名贤手摹,各参杂自家习气。欧之肥,褚之瘦,于右军本来面目,不无增损。正如仁智自生妄见耳。此本定从真迹摹取,心眼相印,可以称量诸家《禊帖》,乃神物也。

  晋唐人结字,须一一录出,时常参取,此最关要。吾乡陆俨山先生作书,虽率尔应酬,皆不苟且。常曰:“即此便是,写字时须用敬也。”吾每服膺斯言,而作书不能不拣择。或闲窗游戏,都有着精神处。惟应酬作答,皆率易苟完,此最是病。今后遇笔研,便当起矜庄想。古人无一笔不怕千载后人指摘,故能成名。因地不真,果招纡曲,未有精神不在传远,而幸能不朽者也。吾于书,似可直接赵文敏,第少生耳。而子昂之熟,又不如吾有秀润之气。惟不能多书,以此让吴兴一筹。画则具体而微,要亦三百年来一具眼人也。

  吾学书,在十七岁时。先是吾家仲子伯长名传绪,与余同试于郡。郡守江西衷洪溪,以余书拙,置第二。自是始发愤临池矣。初师颜平原多宝塔,又改学虞永兴,以为唐书不如晋魏,遂仿黄庭经及钟元常《宣示表》、《力命表》、《还示帖》、《丙舍帖》。凡三年,自谓逼古,不复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乃于书家之神理,实未有入处,徒守格辙耳。比游嘉兴,得尽睹项子京家藏真迹,又见右军《官奴帖》于金陵,方悟从前妄自标许譬如香岩和尚,一经洞山问倒,愿一生做粥饭僧。余亦愿焚笔研矣。然自此渐有小得。今将二十七年,犹作随波逐浪书家,翰墨小道,其难如是,何况学道乎?

  吾乡陆宫詹,以书名家。虽率尔作应酬字俱不苟。且曰:“即此便是学字,何得放过?”陆公书类赵吴兴,实从北海人。有客每称公似赵者,公曰:“吾与>赵同学李北海耳。”

  吾乡莫中江方伯,书学右军,自谓得之圣教序。然与圣教序体小异,其沉着逼古处,当代名公,未能或之先也。予每询其所由,公谦逊不肯应。及余己卯试,留都。见王右军官奴帖真迹,俨然莫公书,始知公深于二王。其子云卿,亦工书。

  书家有自神其说,以右军感胎仙传笔法。大令得白云先生口授者,此皆妄人附托语。天上虽有神仙,能知羲献为谁乎?

  吕纯阳书,为神仙中表表者。今所见,若东老诗,乃类张长史。又云:题黄 鹤楼,似李北海。仙书尚以名家为师如此。孙虔礼曰:妙似神仙。余谓实过之无不及也。昔人以翰墨为不朽事,然亦有遇不遇,有最下而传者;有勤一生而学之,异世不闻声响者;有为后人相倾,余子悠悠,随巨手讥评,以致声价顿减者;有经名人表章,一时慕效,大擅墨池之誉者。此亦有运命存焉。总之,欲造极处,使精神不可磨没,所谓神品,以吾神所着故也。何独书道,凡事皆尔。

  赵吴兴大近唐人,苏长公天骨俊逸,是晋宋间规格也。学书者熊辨此,方可执笔临摹。否则ㄌ成堆,笔成冢,终落狐禅耳。

  米元章云:“吾书无王右军一点俗气,乃其收王略帖。”何珍重如是。又云:见文皇真迹,使人气慑,不能临写。真英雄欺人哉。然自唐以后,未有能过元章书者。虽赵文敏亦于元章叹服曰:“今人去古远矣。”余尝见赵吴兴作米书一册,在吏部司务蒋行义家,颇得襄阳法。今海内能为襄阳书者绝少。

  宋时有人以黄素织乌丝界道三丈成卷,诫子孙相传。待书足名世者,方以请 书。凡四传而遇元章。元章自任,腕有羲之鬼,不复让也。

  神宗皇帝,天藻飞翔,雅好书法。每携献之鸭头丸帖、虞世南临《乐毅论》、 米芾文赋,以自随。予闻之中书舍人赵士祯言如此。因考右军,曾书文赋。褚河南亦有临右军文赋。今可见者,赵荣禄书耳。

  以平原争坐位帖求苏米,方知其变。宋人无不写争坐位帖也。

  晋宋人书,但以风流胜,不为无法,而妙处不在法。至唐人,始专以法为蹊径,而尽态极妍矣。

  昔颜平原鹿脯帖,宋时在李观察士行家,今为辰玉所藏。争坐位帖,在永兴安师文家。安氏析居,分而为二。人多见其前段,师文后乃并得之,相继入内府。今前段至行香菩萨寺止,为项德新所藏。

  东坡作书,于卷后余数尺曰:“以待五百年后人作跋。”其高自标许如此。

  书家以险绝为奇。此窍惟鲁公杨少师得之,赵吴兴弗能解也。今人眼目,为吴兴所遮障。予得杨公游仙诗,日益习之。

  唐林纬乾书学颜平原,萧散古淡,无虞褚辈妍媚之习。五代时少师特近之。临帖如骤遇异人,不必相其耳目手足头面,当观其举止笑语精神流露处。庄子所谓“目击而道存者也。”

  大慧禅师论参禅云:“譬如有人,具万万赀。吾皆籍没尽,更与索债。”此语殊类书家关捩子。米元章云:如撑急水滩船,用尽气力,不离故处。盖书家妙在能合,神在能离。所欲离者,非欧虞褚薛诸名家伎俩,直欲脱去右军老子习气,所以难耳。那叱析骨还父,析肉还母,若别无骨肉,说甚虚空粉碎,始露全身。晋唐以后,惟杨凝式解此窍耳。赵吴兴未梦见在。□余此语,悟之。楞严八选义,明还日月,暗还虚空。不汝还者,非汝而谁?然余解此意,笔不与意随也。甲寅二月。

  书法虽贵藏锋,然不得以模糊为藏锋,须有用笔,如太阿蒇截之意。盖以劲利取势,以虚和取韵。颜鲁公所谓如印印泥,如锥画沙是也。细参玉润帖,思过半矣。

  宋高宗于书法最深。观其以兰亭赐太子,令写五百本,更换一本,即功力可知。思陵运笔,全自玉润帖中来,学禊帖者参取。

  柳诚悬书,极力变右军法,盖不欲与禊帖面目相似。所谓神奇化为臭腐,故离之耳。凡人学书,以姿态取媚,鲜能解此。余于虞褚颜欧,皆曾仿佛十一。自学柳诚悬,方悟用笔古淡处。自今以往,不得舍柳法而趋右军也。

  吾松书,自陆机、陆云创于右军之前,以后遂不复继响。二沈及张南安、陆文裕、莫方伯稍振之,都不甚传世,为吴中文祝二家所掩耳。文祝二家,一时之标。然欲突过二沈,未能也。以空疏无实际,故余书则并去诸君子而自快,不欲争也。以待知书者品之。(此则论云间书派)

  余性好书,而懒矜庄,鲜写至成篇者,虽无日不执笔,皆纵横断续,无伦次语耳。偶以册置案头,遂时为作各体,且多录古人雅致语,觉向来肆意,殊非用敬之道。然余不好书名,故书中稍有淡意,此亦自知之。若前人作书不苟且,亦不免为名使耳。

  吾书无所不临仿,最得意在小楷书,而懒于拈笔。但以行草行世,亦都非作意书,第率尔酬应耳。若使当其合处,便不能追踪晋宋,断不在唐人后乘也。

  ◎跋自书

  ○临官奴帖后

  右军官奴帖事五斗米,道上章语也。已卯秋,余试留都,见真迹。盖唐冷金笺摹者,为阁笔,不书者三年。此帖后归娄江王元美。予于已丑询之王澹生,则已赠新都许少保矣。此帖类禊叙,因背临及之。

  ○临洛神赋后

  大令洛神赋真迹,元时犹在赵子昂家。今虽宋榻,不复见矣。今日写此四行,亦唐摹冷金旧迹。余见之李项氏,遂师其意,试朝鲜鼠须笔。

  ○书罗语题尾

  乐志论,与罗氏此篇,实山居之人所自宽语。余数书之,亦如归去来词,以志吾乐耳。

  ○书乐志论题尾

  余在梁溪,见徐季海书《道德经》。评者谓子瞻似之,非也。子瞻多偃笔,季海藏锋。正书欲透纸背,安得同论。此书颇似之。

  ○书酒德颂题尾

  伯伦善闭关,虽沉湎,自有韬世之致。故得与嵇阮辈并称。余饮不能三酌,而书此颂,又自笑也。

  ○临颜平原诰书后

  唐世官诰,皆出善书名公之手。鲁公为礼部尚书,犹耆朱巨川诰。如近世之埋志,非籍手宗匠,以为孝慈不足。其重如此,国朝制诰,乃使中书舍人为之写轴。而书法一本沈度姜立纲,何能传后?予两掌制词,及先太史诏。欲自书之,忽有非时之命,持节长沙封吉藩。颁诰之时,王程于迈,不获从鲁公自书之例。临颜帖,为之怃然。

  ○临颜书后

  颜清臣书,深得蔡中郎石经遗意。后之学颜者,以觚棱斩截为入门,所谓不参活句者也。余此书,窃附鲁男子学柳下惠之意。

  ○临天马赋书后

  襄阳书天马赋,余所见已四本。一为擘窠大字,后题云“为平海大师书”。后园水丘公观,特为雄杰,在嘉禾黄履常参政家。一为检讨王履泰藏,乃仿颜平原争坐帖;一在吾乡宋参政家,一在新都吴氏。后有黄子久诸元人跋,子久云:“展视之时,有一大星贯斗而坠,其声如雷。”宋本余已摹取刻石,吴本多枯笔,别自一种米书,然皆真迹也。米赋材,乃强弩之末。而子瞻称其宝月赋。以为知元章不尽,乃曾无一本传世,何也?因背临及之。

  ○临怀素帖书尾

  怀素自叙帖真迹,嘉兴项氏以六百金购之朱锦衣家。朱得之内府,盖严分宜物,没入大内后,给侯伯为月俸。朱太尉希孝,旋收之。其初,吴郡陵完所藏也。文待诏曾摹刻停云馆行于世。余二十年前在李,获见真本。年来亦屡得怀素它草书。鉴赏之,唯此为最。本朝学素书者,鲜得宗趣。徐武功、祝京兆、张南安、莫方伯,各有所入。丰考功亦得一斑。然狂怪怒张,失其本矣。余谓张旭之有怀素,犹董源之有巨然。衣钵相承,无复余恨,皆以平淡天真为旨。人目之为狂,乃不狂也。久不作草,今日临文氏石本,因识之。

  ○自书卷后

  此余壬辰北上时,在广陵舟中书也。丙申除夕,清臣复持至斋中。余重展之,因念古人书与年俱老,今去壬辰又七年矣。无能多胜于曩时,深以为愧。

  ○酣古斋帖跋

  余见怀素一帖云“少室中,有神人藏书,蔡中郎得之。古之成书者,欲后天地而出。”其持重如此。今人朝学执笔,夕已勒石,余深鄙之。清臣以所藏余书,一一摹勒,具见结习苦心。此犹率意笔,遂为行世,予甚惧也。虽然,予学书三十年,不敢谓入古三昧。而书法至余,亦复一变。世有明眼人,必能知其解者。为书各种,以副清臣之请。

  ○书大江东词题尾

  余以丙申秋,奉使长沙,浮江归,道出斋安。时余门下徐阳华,为黄冈令,请余大书东坡此辞,曰:“且勒之赤壁。”余乘利风解缆,后作小赤壁诗,为吾松赤壁解嘲已。余两被朝命,皆在黄武间。览古怀贤,知当日坡公旧题诗处也。因书此词识之。

  ○题卷后

  醉后磨墨一斗,以三文头鸡毛笔,书此篇。迅疾如追风逐电,略无凝滞,皆是颜尚书、米漫士书法得来。书家当有知者。

  ○临怀素真迹跋后

  藏真书,余所见有枯笋帖、食鱼帖、天姥吟、冬热帖,皆真迹,以澹古为宗。徒求之豪宕奇怪者,皆不具鲁男子见者也。颜平原云:张长史虽天姿超逸,妙绝古今,而楷法精详,特为真正。吁,此素师之衣钵。学书者,请以一瓣香供养之。

  ○书荆公词题尾

  王介甫金陵怀古词,东坡于壁上观之,叹曰:“此老狐精也。”其推服若此。米元章又称荆公书,绝似五代杨少师。苏之词,米之书,皆横绝于古,独不敢傲介甫。此公若不作宰相,岂至掩其长耶。

  ○临禊帖题后

  兰亭序,最重行间章法。余临书,乃与原本有异,知为聚讼家所诃。然陶九成载禊帖考,尚有以草体当之者,政不必规规相袭。今人去古日远,岂在行段乎?

  ○又

  赵文敏临禊帖,无虑数百本,即余所见,亦至夥矣。余所临,生平不能终荐。然使如文敏多书,或有入处。盖文敏犹带本家笔法,学不纯师;余则欲绝肖,此为异耳。

  ○书自叙帖题后

  米元章书,多从褚登善悟入。登善深于兰亭,为唐贤秀颖第一,此本盖其衣钵也。摹授清臣,清臣其宝之。余素临怀素自叙帖,皆以大令笔意求之,时有似者。近来解大绅丰考功,狂怪怒张,绝去此血脉,遂累及素师。所谓从旁门入者,不是家珍,见过于师,方堪传授也。

  ○书后赤壁赋跋

  余三见子瞻自书赤壁赋:一在李黄承玄家,一在江西杨寅秋家,一在楚中何宇度家,皆从都下借临。黄卷有子瞻跋,尤胜,然皆前赋也。后赤壁,则惟赵子昂有石本。又思陵尝书之,夏禹玉为补图,亦在杨寅秋家。因书后赤壁赋,并记于此。

  ○书陶诗跋后

  陶靖节诗,储光羲之源委也。韦司直亦其儿孙乎?东坡和陶,虽极力摹拟,然禅家所谓夹带有之矣。东坡像,太白、渊明、皆相似。

  ○书小楷册题后

  小楷书,乃致难。自临帖者,只在形骸,去之益远。当由未见古人真迹,自隔神化耳。宋时唯米芾有解。至今如阿一见也。

  ○书雪赋题后

  客有持赵文敏书雪赋见示者,余爱其笔法遒丽,有黄庭乐毅论风规。未知后人谁为竞赏,恐文徵仲瞠乎若后矣。遂自书一篇,意欲与异趣,令人望而知为,吾家书也。昔人云:“非惟恨吾不见古人,亦恨古人不见吾。”又云:“恨右军无臣法。”此则余何敢言?然世必有解之者。

  ○书各体卷题后

  此余在长安,呵冻手书。及还山,舟中待放闸。消遣永画者,清臣为沃而装池,及自披之,颇似五技穷鼠耳。若曰:殉知之合,则吾岂敢?

  ○临四家尺牍跋尾

  余尝临米襄阳书,于蔡忠惠、黄山谷、赵文敏非所好也。今日展法帖各临尺牍一篇,颇亦相似。又及苏文忠,亦予所习也。元人作书经,以苏文忠、赵文敏为得二王法,不及米漫士。其持论如此,未省所谓。

  ○临柳禊帖题

  柳诚悬书兰亭,不落右军兰亭序笔墨蹊径。古人有此眼目,故能名家。

  ○书雪浪霁铭题后

  山谷论人家子弟,可百不能,唯俗便不可医。子瞻自是千载人,观其与李伯时、王定国诸公,会赏翰墨,自谓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于画。即雪浪以百二十千购之,所至故无一缘也。无龙百尺楼下物,正当愧死,何置喙哉。

  ○补龙井记书后

  秦太虚撰龙井记,真称苏家胜友。元章此碑,绝得李栝州三昧。惜多残缺,余为补之。然闻赵吴兴曾欲补米书数行,一再易之,皆不相似,曰:“今人去古远矣。”则余其有续貂之愧也夫。

  ○临颜帖跋

  余近来临颜书,因悟所谓折钗股、屋漏痕者,惟二王有之。鲁公直入山阴之室,绝去欧褚轻媚习气。东坡云:“诗至于子美,书至于鲁公。”非虚语也。颜书惟蔡明远序,尤为沉古。米海岳一生不能仿佛,盖亦为学唐初诸公书,稍乏骨气耳。灯下为此,都不对帖。虽不至入俗第,神采璀璨,即是不及古人处。渐老渐熟,乃造平淡。米老犹隔尘,敢自许逼真乎?题以志吾愧。

  ○又

  临颜太师明远帖五百本。后方有少分相应,米元章、赵子昂,止撮其胜会。遂在门外,如化城鹿车未了事耳。

  ○临十三行跋

  此韩宗伯家藏子敬洛神十三行真迹。予以闰三月十一日登舟,以初八日借临。是日也,友人携酒过余旅舍者甚多。余以琴棋诸品分曹款之,因得闲身仿此帖。既成,具得其肉,所乏神采,亦不足异也。

  ○又

  文氏二王帖,有洛神赋,称为子敬,非也。此李龙眠书。宣和谱所云:“出入魏晋,不虚耳。”又龙眠摹古,则用绢素。洛神卷是绢本,或唐人书,李临仿之,乃尔遒隽耶。要须以十三行帖称量之。

  ○书月赋后

  小楷书,不易工。米元章亦但有行押,尝被命仿黄庭,作千文一本以进。今观其迹,但以妍媚飞动取态耳。邢子愿谓余曰:右军以后,惟赵吴兴得正衣钵,唐宋皆不如也,盖谓楷书,得黄庭乐毅论法,吴兴为多。要亦有刻画处,余稍及吴兴,而出入子敬。同能不如独胜,余于吴兴是也。

  ○又

  余少时为小楷,刻画世所传黄庭经、东方赞。后见晋唐人真迹,乃知古人用笔之妙,殊非石本所能传。既折衷王子敬、顾恺之,自成一家。因观昔年书月赋,漫题。

  ○临杨少师帖跋后

  杨少师步虚词帖,即米老家藏大仙帖也。其书骞翥简澹,一洗唐朝姿媚之习。宋四大家皆出于此。余每临之,亦得一斑。

  ○题礼观音文

  余书此文,意欲拟虞永兴、欧阳率更,自愧无出蓝之能耳。赵吴兴云:永兴书,唯枕卧帖,清峭有晋人韵,使余得见之,书道必不止此。

  ○临颜书题后

  颜平原争坐帖与祭季明文,唐时林藻师之。杨景度、蔡端明,皆具有一体。余此书颇似类颜,具眼者谓何。

  ○又

  右颜平原书绛州帖,所刻盖师陶贞白瘗鹤铭。小异平日学右军书者,黄鲁直宗之。

  ○题自书古诗卷尾

  今日临古诗数首,俱不入晋人室。唯颜平原、虞永兴、杨少师三家,差不愧耳。时乙已正月十九日,为余悬弧辰也。

  ○题争坐位帖后

  争坐位帖,宋苏、黄、米、蔡四家,书皆仿之。唐时欧、虞、褚、薛诸家,虽刻画二王,不无拘于法度。惟鲁公天真烂漫,姿态横出,深得右军灵和之致,故为宋一代书家渊源。余以陕本漫漶,乃摹此宋拓精好者,刻之戏鸿堂中。

  ○临褚遂良西升经跋

  褚遂良西升经与淳熙秘阁续帖所刻黄庭经,同一笔法。真迹音藏新都殷尚书家。余在长安,曾于殷参军见之。永嘉王中舍,为吴太学手摹一本,不差毫发。后归武林洪黄门。黄门以余写法华经,字形相等,遂以赠余,且曰:“子临百本,使马骨追风,画龙行雨,方以一本见酬。”余茫然,未知何时得慰其意。

  ○临王右军曹娥碑跋

  余为庶常时,馆师韩宗伯出所藏曹娥碑真迹绢本示余。乃宋德寿殿题,元文宗命柯九思鉴定书画,赐以此卷。赵孟ぽ跋记其事甚详,且云:“见此,如岳阳楼亲听仙人吹笛,可以权衡天下之书矣。”当时以馆师严重,不敢借摹。亦渝敝难摹,略可仿佛于非烟非雾间耳。因书曹娥碑识之。

  ○临内景黄庭跋

  内景经,全在笔墨畦迳之外。其为六朝人得意书无疑。今人作书,只信笔为波画耳。结构纵有古法,未尝真用笔也。善用笔者清劲,不善用笔者浓浊,不独连篇各体有分别。一字中亦具此两种,不可不如也。

  ○临禊帖跋后

  余书兰亭,皆以意背临,未尝对古刻。一似抚无弦琴者,觉尤延之诸君子,葛藤多事耳。

  ○临杨少师书后

  余以意仿杨少师书。山阳此论,虽不尽似,略得其破方为圆,削繁为简之意。盖与赵集贤书,如甘草甘遂之相反,亦教外别传也。

  ○书养生论跋后

  东坡先生数书嵇叔夜养生论。忧患之余,有意于道言如此。它日又曰:长生未能学,且学长不死。洪觉范,妙喜禅师,谓其多生般若种子深固。又进于所谓养生者,要以忠孝文章节义如公,升天成佛,俱是探囊取物。其八识田中,自具两家种子。循业发现,不学而能也。因书此论及之。

  ○临赵松雪书跋后

  娄水王奉常,家藏赵吴兴诗帖致佳。余从高仲举见之,把玩移日。舟行闲适,漫临一过。余素不为吴兴书,略得形模耳。闻吴兴临米元章壮怀赋数行,辄复自废。余以俟它人覆酱瓿也。

  ○书琵琶行题后

  白香山深于禅理,以无心道人,作此有情痴语。几所谓木人见花鸟者耶。山谷为小词,而秀铁诃之。谓不止落驴胎马腹,则慧业绮语,犹当忏悔耳。余书此歌,用米襄阳楷法,兼拨镫,意欲与艳词相称,乃安得大珠小珠落研池也。

  ○书别赋题后

  陆鲁望诗云:“丈夫非无泪,不洒离别间。仗剑对尊酒,耻为游子颜。”盖反文通此赋,如子云反骚。惜江令少此一转耳。

  ○书褚登善千文题后

  义阳吴光禄丞彻如,寄褚登善千文示余。披赏数日,风雨如晦,泓颖久废。朝来始见霁色,偶然欲书。为竟此卷,观者必讶为余本家笔安在也。

  ○书古尺牍题后

  “行书十行,不敌楷书一行。”米南宫语也。时一为之,以敛浮气,竟此纸,凡十起对客。信乎孙虔礼所云,视怡务阙之难也。

  ○书图通偈后

  以虞伯施庙堂碑法书此偈。贞观时,楞严犹未经翻译。永兴破邪论,亦世谛流布耳。颜鲁公颇事道言,李北海但作碑板。怀素着袈裟,犯饮酒戒。草书狂纵,不足与写经手校量功德。唐世书学甚盛,皆不为释典所用。梁肃房融,其书不称。惟裴休深于内典,兼临池之能,淳熙帖所刻是已。至宋苏、黄两公,大以翰墨为佛事。宋人书不及唐,其深心般若,故当胜也。余蚤岁习耳根圆通。每书之,几所谓一举一回新者。

  ○临争坐位帖题后

  新都汪太学孺仲,以宋捐争坐位帖见示,神采奕奕,字形较陕刻差肥。余临写之次,时有讹字。乃知是米海岳所临。米尝自记,有临争坐帖在浙中。此殆其真迹入石者耶。

  ○题楷书雪赋后

  楷书以智永千文为宗极。虞永兴其一变耳。文征仲学千文,得其姿媚。予以虞书入永书,为此一家笔法。若退颖满五簏,未必不合符前人。顾经岁不能成千字卷册,何称习者之门?自分,与此道远矣。

  ○临钟绍京书跋后

  右唐钟绍京书遁甲神经,有宣和政和小玺。宋徽宗标识,倪元镇家藏。有元镇跋语,笔法精妙。回腕藏锋,得子敬神髓。赵文敏正书实祖之。余从真迹临写数行。钟书世无传本,自此可以意求耳。

  ○临虞永兴书跋后

  虞永兴尝自谓于“道”字有悟,盖于发笔处出锋,如抽刀断水,正与颜太师锥画沙、屋漏痕同趣。前人巧处,故应不传,学虞者辄成子,笔阵所诃以此。余非能书,能解之耳。

  ○临海岳千文跋后

  米海岳行草书,传于世间,与晋人几争道驰矣。顾其平生所自负者为小楷,贵重不肯多写,以故罕见其迹。予游京师,曾得鉴李伯时西园雅集图,有米南宫蝇头题跋,最似兰亭笔法。已丑四月,又从唐完初获借此千文,临成副本,稍具优孟衣冠。大都海岳此帖,全仿褚河南哀册枯树赋,间入欧阳率更,不使一实笔。所谓无往不收,盖曲尽其趣。恐真本既与余远,便欲忘其书意。聊识之于纸尾。□此余已丑所临也,今又十年所矣。笔法似昔,未有增长。不知何年得入古人之室。展卷太息,不止书道也。戊戌四月三日。

  ○临十七帖书后

  十七帖硬黄本,宋时魏泰家藏。淳熙秘阁续帖,亦有刻。予在都下,友人汝阳王思延得硬黄本,曾借临一卷。已于济南邢子愿ぁ卿,见所刻石,即王本也。余以临卷质之,子愿谬称合作。第谓赵吴兴临十七帖,流落人间,当不下数十本。请多为之,足传耳。余自是时写此帖,以懒故,终不能多也。

  ○临洛神赋书后

  乐毅论乃扇书,后人又以为右军自书刻石。梁世所摹,与唐摹字形各异。淳熙秘阁,梁摹本也。予家戏鸿堂帖,唐摹本也。又有一本唐摹,在长安李氏,曾属余跋,亦有文寿承跋。盖贞观中,太宗命褚遂良等,摹六本赐魏征诸臣。此六本,自唐至今,余犹及见,其二恨梁摹白麻纸真迹,为新都吴生所有,余亦不甚临乐毅论,每以大令十三行洛神赋为宗极耳。

  ○临像赞题后

  柳诚悬小书玄真护命经,不知其所自。因临画像赞,知诚悬用其笔意,小加劲耳。唐人书无不出于二王,但能脱去临仿之迹,故称名家。世人但学兰亭面,谁得其皮与其骨?凡临书者,不可不知此语。

  ○跋临女史箴

  昔年见晋人画女史箴云,同虎头笔,分类题箴,附于画左方,则大令书也。大令书女史箴,不闻所自。据孙过庭读书谱,有云:“右军太师箴,岂即女史而讹承于后耶?”然其字结体,全类十三行,则又非王右军也。暇日,适发兴欲书,遂复仿之,不见真迹。聊以意取,乃不似耳。

  ○临宣示表题后

  钟太傅书,余少而学之,颇得形模。后得从韩馆师,借唐榻戎辂表临写,始知钟书自有入路。盖犹近隶体,不至如右军以还,恣态横溢,极凤翥鸾翔之变也。阁帖所收,惟宣示表、还示帖,皆右军之钟书,非元常之钟书。但观王世将宋儋诸迹,有其意矣。辛丑冬,因临宣示表及之。

  ○跋临瘗鹤铭

  黄涪翁云,大字无过瘗鹤铭,小子无过遗教经。今世所传遗教,直唐经生手耳。瘗鹤则陶隐居书,山谷学之。余欲缩为小楷,偶失此帖,遂以黄庭笔法书之。

  ○书舞鹤赋后

  往余以黄庭乐毅真书,为人作榜署书。每悬看,辄不得佳,因悟小楷法,使可展为方丈者,乃尽势也。题榜如细书,亦跌宕自在,惟米襄阳近之。襄阳少时,不能自立家,专事摹帖,人谓之集古字。已有规之者曰:“复得势,乃传。”正谓此。因书舞鹤赋及之。

  ○跋十三行洛神赋

  赵文敏得宋思陵十三行于陈灏,盖贾似道所购,先九行,后四行,以悦生印款之。此子敬真迹。至我朝,惟存唐摹耳。无论神采,即形模已不相似。惟晋陵唐太常家藏宋拓,为当今第一。曾一见于长安,临写刻石恨赵吴兴有此墨迹,未尽其趣。盖吴兴所少,正洛神疏隽之法,使我得之,政当不啻也。

  ○题书千字文后

  千文凡书四载,先后作止。笔墨间阔,几如写一大藏经。今至延津,始成之。山中自恃多暇,乃至不如吏牍之余。予所愧于嵇叔夜也。

  ○题归去来辞后

  以米元章笔法,书渊明辞,差为近之。

  ○临米书后

  是日,海上顾氏以米襄阳真迹见视。余为临此,大都米家书与赵吴兴各为一门庭。吴兴临米,辄不能似,有以也。吴兴书易学,米书不易学。二公书品,于此辨矣。

  ○书饮中八仙歌后

  陆士衡作竹林七贤论,以嵇阮为标。颜延之作五君咏,王氵中、山巨源,皆在门外,弗复及。少陵八仙歌,其尤著者,贺季真、太白耳。他日作哀诗,于饮中八仙,独著汝阳王,所谓虬须似太宗,色英塞外春者。岂让帝之子,负奇自废。韬光铲采,醉乡为隐者耶。即诸子,当非酒人可概矣。

  ○跋禊帖后

  唐相褚河南,临禊帖白麻迹一卷。曾入元文宗御府,有天历之宝,及宣政绍兴诸小玺,宋景濂小楷题跋。吾乡张东海先生,观于杨氏之衍泽楼。盖云间世家所藏也。笔法飞舞,神采奕奕,可想见右军真本风流,实为希代之宝。余得之吴太学,每以胜日展玩,辄为心开。至于手临,不一二卷止矣,苦其难合也。昔章子厚日临兰亭一卷,东坡闻之,以为从门入者,不是家珍。东坡学书宗旨如此。赵文敏临禊帖最多,犹不至如宋之纷纷聚讼,直以笔胜口耳。所谓善易者,不谈易也。

  ○临官奴帖真迹

  此帖在淳熙秘阁续刻,米元章所谓绝似兰亭序。昔年见之南都,曾记其笔法于米帖曰,字字骞翥,势奇而反正。藏锋裹铁,遒劲萧远,庶几为之传神。已闻为海上潘方伯所得,又复归王元美。王以贻余座师新安许文穆公,文穆传之少子胃君。一武弁借观,因转售之。今为吴太学用卿所藏,顷于吴门出示余,快余二十余年积想,遂临此本云。抑余二十余年时书此帖,兹对真迹,豁然有会。盖渐修顿证,非一朝夕。假令当时力能致之,不经苦心悬念,未必契真。怀素有言:“豁焉心胸,顿释凝滞。”今日之谓也。时戊申十月十有三日,舟行朱泾道中,日书兰亭及此帖一过,以官奴笔意书禊帖,尤为得门而入。

  ◎评古帖

  ○题绛帖一卷后

  宋榻绛州帖,乃官奴嫡冢,故佳本在汝帖长沙之上。昔人得古帖数行,专心学之,遂以名世。况此本已具各体,即不完善,比之威凤一毛,可藏也。

  ○题娑罗树碑后

  保母帖,辞中令帖。大令实为北海之滥觞。今人知学北海而不追踪大令,是以佻而无简,直而少致。北海曰:“似我者俗,学我者死。”不虚也。赵吴兴犹不免此,况余子哉?

  ○黄庭经跋

  黄庭经以师古斋刻为第一,乃遂良所临也,淳熙续帖亦有之。

  ○书禊帖后

  此本发笔处,是唐人口口相授笔诀也。米海岳深得其意,舟过崇德县观。

  ○题禊帖黄庭各帖后

  兰亭无下本,此刻当是唐人钩摹。其黄庭,吾不甚好,颇觉其俗。告墓表,集智永千文而成之。宣示表转刻已多,既失其浑宕之气,聊存形似。后之学者,当以意会之可也。

  ○题云麾将军碑

  此碑文多不全,独此刻。前后读之,皆有伦次。当是石未泐时拓本,殊可宝藏。欧阳金石录,每有不以书家见收者,况北海为书中仙乎?

  ○题颖上禊帖后

  颖上县有井,夜放白光,如虹亘天。县令异之,乃令人探井中。得一石,六铜,其石所刻,黄庭经、兰亭序,皆宋拓也。余得此本,以较各帖所刻,皆在其下。当是米南宫所摹入石者,其笔法颇似耳。

  ○题洛神违远各帖后

  大令洛神赋,多集后人笔意,岂元人赵松雪为之耶?违远帖告墓之流,与辞中令书,皆子敬得意笔也。□辞中令帖,是李邕渊源,其为子敬笔无疑。

  ○题群玉堂帖

  群玉堂帖所载虞世南天马赞,乃柳子厚文。荆门行,见李群玉集,非李栝州也。诗亦不类开元及柳公权诗,皆谬。岂集字为之耶?

  ○题献之帖后

  大令辞中令帖,评书家不甚传,或出于米元章、黄长睿之后耳。观其运笔,则所谓凤翥鸾翔,似奇反正者,深为漏泄家风。必非唐以后诸人所能梦见也。李北海似得其意。

  ○书黄庭经后

  吴用卿得此。余乍展三四行,即定为唐人临右军。既阅竟,中间于渊字,皆有缺笔,盖高祖讳渊,故虞褚诸公,不敢触耳。小字难于宽展而有余,又以萧散古淡为贵。顾世人知者绝少。能于此卷细参,当知吾言不谬也。

  ○评子敬兰亭帖

  此卷用笔萧散,而字形与笔法,一正一偏,所谓右军书如凤翥鸾翔,迹似奇而反正。迩来学黄庭经、圣教序者,不得其解,遂成一种俗书。彼倚藉古人,自谓合辙襟毒人心。如油入面,带累前代诸公不少。余故为拈出,使知书家,自有正法眼藏也。

  ○又

  余观二王真迹,十余帖矣。独此卷心眼相印,自许不惑。又须知永兴书法,从此发源也。

  ○题王询真迹

  米南宫谓右军帖,十不敌大令迹一。余谓二王迹,世犹有存者,唯王谢诸贤笔,尤为希觏。亦如子敬之于逸少耳。此王书,潇洒古淡,东晋风流,宛然在眼。用卿得此,可遂作宝晋斋矣。

  ○虞伯施积时帖

  此卷或疑米临,然其研笔处,特为瘦劲。米书以态胜,不办此也。王元美家有虞永兴汝南公主墓志,客亦有谓米临者。元美自题曰“果尔,则买王得羊,于愿足矣。”此帖则当出其右,具眼者自能识取。

  ○题评纸帖为朱敬韬

  米元章评纸,如陆羽品泉,各极其致。而笔法都从颜平原幻出。与吾友王宇泰所藏天马赋,同是一种书。临写弥月,仍归用卿,用卿其宝之。

  ○孙虔礼千文跋

  此孙过庭真迹也。观其结字,犹存汉魏间法。盖得之章草为多,即永师千文亦尔。乃知作楷书,必自八分大篆入门。沿流讨源,见过于师,方堪传授。学过庭者,又自右军求之可也。

  ○题范牧之禊帖

  牧之书兰亭序,笔势遒媚,以姿态胜韵自喜。宋仁卿装之屏角十余年。时象先尚髫龀未及收去。兹乃念手泽,复从仁卿请回此卷。昔右军书,不为诸子所宝惜。右军每有家鸡野鹜之叹。牧之书固自古雅,而象先即善书,何忍人称过父也。

  ○题朱敬韬所藏赵荣禄鲜于伯几真迹

  吴兴书少有师褚登善者。此前二幅似之,又所报燕京奇画,是孙过庭法也。鲜于伯机评书,天真烂漫,尽力与吴兴敌者,是皆可传也。今日过敬韬,出此相视,因借归,摹之戏鸿堂帖中。

  ○跋智永帖

  此永师仿钟元常宣示表。每用笔,必曲折其笔,宛转回向,沉着收束。所谓当其下笔,欲透过纸背者。唐以后,此法渐澌尽矣。

  ○题徐道寅手书诸经后

  真如不变,千佛即一。不变随缘,一佛而千古佛。所以有云:佛之一字,吾不喜闻也。虽然,地藏经云:人命终时,闻一佛名号一辟支,佛名号,皆得免苦。当四大分散,神识分飞。一佛名号,俱不能记忆自非平生串习,安能于尔时得力?所谓一句染神,历劫不易。徐居士道寅,所以书写受持,念诵此千佛名经也。唐以曲江题名,为千佛名经。宋人以元党碑,为千佛名经。道寅以千佛名经,为千佛名经。是同是别。

  ○跋赵子昂书过秦论

  吴兴此书,学黄庭内景经。时年三十八岁,最为善者机也。成名以后,责然自放,亦小有习气。于是膺书乱之,钝滞吴兴不少矣。

  ○跋张旭草书

  项玄度出示谢客真迹。余乍展卷,即命为张旭。卷末有丰考功持谢书甚坚。余谓玄度曰:四声定于沈约,狂草始于伯高;谢客时,都无是也。且东明二诗,乃庾开府步虚词,谢安得预书之乎。玄度曰:此陶弘景所谓元常老骨,更蒙荣造者矣,遂为改跋。

  ○跋率更千文

  书家以分行布白,谓之九宫。元人作书经云:黄庭有六分九宫;曹娥有四分九宫。今观信本千文,真有完字具于胸中。若构凌云台,一一皆衡剂而成者。米南宫评其真书到内史,信矣。此本传为信本真迹,勒其全文。欲学书先定间架,然后纵横跌荡,惟变所适耳。

  ○跋东坡书后

  东坡先生居黄,自谓多难畏事,时犹禁其诗耳。后复并其书禁之,故宣和进御书画,凡有苏黄题跋者,皆割去。靖康之变,御府所藏,尽为金人辇之而北。而先生墨迹,流落人间者,居然独完。谁谓善类竟可磨灭耶?

  ○跋吴传朋书

  昔人称吴传朋说真书,为宋朝第一。今观《九歌》,应规入矩,深得兰亭洛神遗意。高宗洞精书法,至为阁笔欢赏,不虚也。左方有马和之侍郎图,此必当时有李伯时画《九歌》,米元章作书,而二公复仿之耳。伯时书,乃全用钟法,宣和谱谓其追踪魏晋。今始见之,当与米元章并传者。宋之小楷名家,尽此矣。

  ○跋赤壁赋后

  坡公书多偃笔,亦是一病。此赤壁赋,庶几所谓欲透纸背者,乃全用正锋,是坡公之兰亭也,真迹在王履善家。每波画尽处,隐隐有聚墨痕,如黍米珠,非石刻所能传耳。嗟呼,世人且不知有笔法,况墨法乎。

  ○题怀仁圣教序真迹

  古人摹书用硬黄,自运用绢素。此卷首,有宋徽宗金书缥字,与内景经同一黄素。知为怀仁一笔自书无疑。书苑所云,杂取碑字,右军剧迹,咸萃其中,非也。黄长睿,书家董狐,亦以书苑为据。恨其不见真迹,辄随人言下转耳。

  ○又

  此书视陕本,特为姿媚。唐时称为小王书。若非怀仁自运,即不当命之小王也。吾家有宋舍利塔碑云:习王右军书,集之为习,正合。余因此自信有会。

  ○跋鲁公送刘太冲叙

  颜鲁公送刘太冲叙,郁屈瑰奇,于二王法外,别有异趣。米元章谓如龙蛇生动,见者目惊,不虚也。宋四家书派,皆出鲁公。亦只争坐帖一种耳,未有学此叙者,岂当时不甚流传耶。真迹在长安赵中舍士桢家,以余借摹,遂为好事者购去。余凡一再见,不复见矣。淳熙秘阁续帖亦有刻。

  ○题大令洛神十三行真迹

  赵吴兴曾得洛神十三行于陈集贤灏,自题此晋时麻笺。思陵极力搜访,仅获九行百七十六字。故米友仁跋,作九行。宋末贾似道复得四行,七十四字。欲续于后,则于九行之跋不相属。遂以四行别装于后,以悦生印及长字印款之。今此本不知犹在人间不。余所摹秀州项子京藏,是宣和谱中所收。吴兴云,更有唐人临本,后有柳公权跋,亦神物也。视世所传十三行宋拓,何啻霄壤耶。

  ○跋鹿脯帖后

  鹿脯帖真迹与宋拓本,不唯字形大小不伦,乃其文亦小异。宋拓,政自不足据也。十七帖清晏岁丰,又所使有丰一乡,故自名处。予极不解“丰一乡”作何语。及得高丽刻本,乃云所出有异产。读之豁然,因知王著,但凭仿书入石耳。

  ○跋杨义和黄庭经后

  怀素、黄庭经、陶谷跋,以为右军换鹅书。米芾跋,以为六朝人书,无虞褚习气。惟赵孟ぽ以为飘飘有仙气,乃杨许旧迹。而张伯雨题吴兴《过秦论》,直以为学杨义和书。吴兴精鉴,必有所据,非臆语也。按真诰,称杨书祖效郗法,力同二王。述书赋亦云:方圆自我,结构遗名;如舟楫之不系,混宠辱以若惊。其为书家所重若此。顾唐时止存草书六行,今此经行楷数千字。神采奕然,传流有绪,岂非墨池奇遘耶。元时在鲜于枢家。余昔从馆师韩宗伯,借摹数行,兹勒以冠诸帖。杨在右军后,以是神仙之迹,不复系以时代耳。

  ○跋吴云壑书后

  吴琚书,自米南宫外,一步不窥。京口北固山,有天下第一江山琚书,即其笔也。始于都下,见七言律诗一幅,不款名姓,但有云壑居士印。偶阅宋经籍志,云壑集吴琚撰,知为琚书。已于新安白岳山下,客持晦翁书《归去来辞》,乃绝似米元章。后有“云壑”二字,因得审定,今藏于家。此诗没于焦山江中,润州守霍君为余拓墨本,然已在若明若晦间,不可临摹矣。

  ○题温飞卿书

  《湖阴曲》温飞卿书,似平原书而遒媚有态。米元章从此入门。昔年殷司马之孙持至长安,留予案上两月。余以温庭筠“温”字颇漫,疑是王黄华书。黄华亦名庭筠,字迹近米家父子故耳。川中黄昭素,乃谓此必曾入梁内府。梁讳“温”字,遂磨去,意或有之。

  ○跋李北海缙云三帖

  黄长睿评张从申书,出于北海赵子固。又以北海学子敬,病在欹侧,若张从申,即无此矣。然从申书,实似北海之法华寺碑。而北海出奇不穷,故尝胜云:余尝谓右军如龙,北海如象,世必有肯予言者。

  ○跋李伯时书

  米海岳云:“少时未能立家,但规摹法帖,谓之集古字。”今观《九歌》良然。左方有伯时画,画史所称与伯时经营《九歌》者是已。伯时《孝经》,力追钟法。宣和谱谓书逼魏晋,不虚耳。二帖皆节文。

  ○书度人经后

  余曾见柳诚悬小楷度人经,遒劲有致。蔡君谟茶录,颇仿之,世未有传者。此清静经,似永兴破邪论,海上潘氏所藏宋帖也。

  ○跋索靖出师颂

  钟太傅书,自晋渡江时,止传宣示表。百余年间,妙迹已绝,宁知今世有索靖出师颂耶。此本在李项子京家,故是甲观。

  ○跋子敬帖

  宝晋帖刻此帖,大军止。余捡子敬别帖,自己至至末。辞意相属,原是一帖,为收藏者离去耳。二王书有不可读者,皆此类也。米元章故以此为子敬第一书。

  ○跋谢庄诗后

  谢庄诗帖子,新都汪景醇得摹。本未见真迹,书法似阁帖。所谓萧子云者,而小加妍隽。宋高宗书近之。

  ○题张长史真书

  长史郎官壁记,世无别本,唯王奉常敬美有之。陈仲醇摹以寄余,知学草必自真入也。

  ○跋禊帖小本

  定武禊帖,唯贾秋壑所藏。至百余种,令其客廖莹中,缩为小本。或云:唐时褚河南已有之。此本余已丑所书,亦从馆师韩宗伯借,褚摹缩为蝇头体,第非定武本耳。

[评点]在书法理论上首倡文人字的董其昌和米芾一样,指向书法的平淡天真的特质,其最高目标当然也是晋人.不过他不鄙视唐人书法,认为只有学唐,才能入晋。对于唐人的书法,主要抓住了其自然性的特征,注重“似奇实正”和“以奇为正"的表现方法。在结字上要求有疏有密,能收能放,在变化中求得均衡。反对布画均匀,位置齐平,状如算子的结体。对于点画线条,以能遒劲而丰润为理想。运笔贵在能提得笔起,提笔不等于少墨,饱墨切忌重按,按则肥臃肿。这正是书家在用笔和用墨两方面的巧妙之所在,在运笔的过程中,二者是统而为一,相辅相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