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笪重光《书筏》

书筏————————————————————————————

    笔之执使在横画,字之立体在竖画,气之舒展在撇捺,筋之融结在纽转,脉络之不断在丝牵,骨肉之调停在饱满,趣之呈露在勾点,光之通明在分布,行间之茂密在流贯,形势之错落在奇正。
    横画之发笔仰,竖画之发笔俯,撇之发笔重,捺之发笔轻,折之发笔 顿,裹之发笔圆,点之发笔挫,钩之发笔利,一呼之发笔露,一应之发笔 藏,分布之发笔宽,结构之发笔紧。
    数画之转接欲折,一画之自转贵圆。同一转也,若误用之必有病,分 别行之,则合法耳。
    横之住锋或收或出,(有上、下出之分。)竖之住锋或缩或垂,(有 悬针、摇缕之别。)撇之出锋或掣或捲,捺之出锋或回或放。
    人知起笔藏锋之未易,不知收笔出锋之甚难。深于八分章草者始得之, 法在用笔之合势,不关手腕之强弱也。
    匡廓之白,手布均齐;散乱之白,眼布匀称。
    画能如金刀之割净,白始如玉尺之量齐。
    精美出于挥毫,巧妙在于布白,体度之变化由此而分。观钟、王楷法 殊势而知之。
    真行、大小、离合、正侧,章法之变,格方而棱圆,栋直而纲曲,佳 构也。
    人知直画之力劲,而不知游丝之力更坚利多锋。
    磨墨欲熟,破水用之则活;蘸笔欲润,蹙毫用之则浊。黑圆而白方, 架宽而丝紧。(肥圆、细圆、曲折之圆。白有四方、长方、斜角之方。)
    古今书家同一圆秀,然惟中锋劲而直、齐而润,然后圆,圆斯秀矣。
    劲拔而绵和,圆齐而光泽,难哉,难哉!
    将欲顺之,必故逆之,将欲落之,必故起之;将欲转之,必故折之; 将欲掣之,必故顿之;将欲伸之,必故屈之;将欲拔之,必故擪之;将欲 束之,必故拓之;将欲行之,必故停之。书亦逆数焉。
    卧腕侧管,有碍中锋;伫思停机,多成算子。
    活泼不呆者其致豁,流通不滞者其机圆,机致相生,变化乃出。
    一字千字,准绳于画,十行百行,排列于直。
    使转圆劲而秀折,分布匀豁而工巧,方许入书家之门。
    名手无笔笔凑泊之字,书家无字字叠成之行。
    黑之量度为分,白之虚净为布。
    横不能平,竖不能直,腕不能展,目不能注,分布终不能工。 分布不工,规矩终不能圆备。规矩有亏,难云法书矣。
    起笔为呼,承笔为应,或呼疾而应迟,或呼缓而应速。
    横撇多削,竖撇多肥,卧捺多留,立捺多放。
    骨体筋而植立,筋附骨而萦旋,骨有修短,筋有肥细,二者未始相离,作用因而分属。勿 谓“绵软”二字为劣,如掣笔非第一品紫毫,不能绵软也。
    欲知多力,观其使运中途。何谓丰筋?察其纽络一路。
    筋骨不生于笔,而笔能损之,益之;血肉不生于墨,而墨能增之,减之。
    能运中锋,虽败笔亦圆;不会中锋,即佳颖亦劣。优劣之根,断在于此。
    肉托毫颖而腴,筋藉墨沈而润;腴则多媚,润则多姿。
    以上论书,言浅而旨确,非工力深者不解其难也。

[评点]《书筏》一卷,原题清笪重光撰。张氏辑《昭代丛书》本后,有杨夏吉跋,云梦楼所临法帖,卷首标笪江上先生论书,未言其为《书筏》,且云其 全与阙不可知,其为《书筏》原本与否,亦不可知。编中所言书法,共28则,甚为精到,似非江上不办。余绍宋认为,《书筏》原与《画筌》并行。《画筌》为长篇骊丽文章,词藻甚美,《书筏》也应是同一体裁,但现存《书筏》段落零散,且又不相连贯,怀疑并非全文。后有王文治跋曰: “此卷为笪书中无上妙品,其论书深入三昧处,直与孙虔礼先后并传,《笔 阵图》不足数也。”可谓推祟至极。《书筏》,综论笔法、墨法、布白、风韵等几个方面,论述都较重要,文辞简明扼要,足见作者的书法功底和修养之深。因作者本人既是书画家,又是书画理论家,故《书筏》中多有精辟之论。如论笔法,说人们只知起笔藏锋之易,殊不知收笔出锋亦很难,只有对“八分”、“章草”有深入认识,才能得到,而用笔的方法在于合乎规律,不在于手腕的强弱。